溫泉招來的上門女婿
- 來源:瞭望東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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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布時間:2010-02-01 15:20
泉水浸在皮膚上，懶懶的熱氣卻透到骨頭里。14歲就出來闖蕩的楊寬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明天起，這個叫安寧的小城就是自己的家了。
掰起手指頭，曲靖人楊寬魏講起自己闖蕩過的地方：貴州、重慶、四川？？更不要說云南的那些城市。他2007年來到昆明近旁的安寧時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里扎下根來。
結婚前一天，楊寬魏從老家接來了十幾個親戚。百忙之中，這對小夫婦還是按老輩人的習慣，認真地去泡了泡溫泉?！鞍矊幘拖襁@里的溫泉，讓人覺得舒服?！?br>
兩年前，廚師楊寬魏就是因為安寧的泉水而來：溫泉帶來旅游熱，這里蓋起了一個有兩棟樓房的大型“農(nóng)家樂”。
老板尹于興也是曲靖人，20年前在安寧安家。
“外地來的小伙子越來越多，我們安寧的姑娘覺得他們有見識，他們覺得我們安寧的姑娘好、地方好?！崩习迥锢铥惾A說。
于是，這一脈泉水不僅滋潤了安寧人，還讓那些外地來的小伙子牽腸掛肚。
普通百姓的“溫泉時間”
尹于興的“農(nóng)家樂”開在安寧溫泉鎮(zhèn)邑尾里。從昆明出來走高速，用不了20分鐘就可以進入安寧城。
從那個“天下第一湯”的牌樓進去，大約再過20多分鐘，就可以看到路右邊的“歐羅巴莊園”，這是楊寬魏和妻子趙曉芳認識的地方。
“天下第一湯”是由明代著名的“溫泉專家”楊升庵題寫的。他是明中葉的名士和詩人，曾經(jīng)到達過北至陜西、四川，東抵兩湖的很多溫泉。為了解釋“天下第一湯”的根據(jù)，他在自己的《溫泉詩》里一口氣寫了七條安寧溫泉的好處。
后來徐霞客到安寧，泡過溫泉后也稱贊說：“其色如碧玉，映水光滟燁然。余所見溫泉，滇南最多，此水實為第一。”
從民國時候開始，西南的達官顯貴就在安寧修建館舍，方便來這里泡溫泉。1949年之后，這里更成為了云南著名的療養(yǎng)地。這些總統(tǒng)別墅、西哈努克別墅給當?shù)亓粝铝嗽S多名人軼事。最有名的一個莫過于“光美走廊”。
1966年王光美隨劉少奇出訪東南亞回來，途經(jīng)昆明。她在安寧泡溫泉時，因為溫泉池距房間有一小段距離，當?shù)馗刹烤陀眉埌宓却盍艘粋€簡易通道。
“文革”時，這成為王光美“資產(chǎn)階級生活”的罪證。等到改革開放后，賓館索性正式修建了一個“光美走廊”，防止去泡溫泉的游客著涼。
“過去泡溫泉的都是國家干部。”出生在溫泉鎮(zhèn)的李麗華說，那時住溫泉賓館都要有批條和介紹信，主要接待外來療養(yǎng)的高級干部。
安寧市委副書記尹貴生回憶說，那時溫泉鎮(zhèn)只有一個大公共浴池，每人門票1角，“下午5點后不收錢，我們就走個把小時，去享受免費的溫泉?！睂Π矊幦藖碇v，每天下午5點后才是屬于他們的“溫泉時間”。
90年代之前，到溫泉的交通不方便，但在安寧另一側的昆明鋼鐵廠的工人仍會騎著自行車結伴來溫泉洗澡。山里礦山的工人偶然到城里辦事買東西，也忍不住到溫泉休息一下。周末，從昆明到安寧的公交車則會擠滿了帶著毛巾、泳衣的人們。
巨大的公共浴池每到傍晚就會人聲鼎沸。但是只要把身體放入蒸騰的泉水，身邊的喧囂仿佛都會瞬間消失。只有浸在這溫泉水里，才能真正明白“安寧”的意義。
這是一段所有安寧人記憶猶新的經(jīng)歷?！霸谀莻€物質貧乏、生活艱苦的時代，它不只是安寧人身體放松的地方，也是安寧人精神得到休息的地方?！?br>
今天，仍有居住在城市的婆婆每天早上坐公交車到溫泉，泡個澡，然后在鄉(xiāng)村里買些野菜，再舒服地回到城里。
老板的婚禮
8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經(jīng)濟的開放，蜂擁至溫泉的外地人給了安寧一個發(fā)展機會。尹于興就是這個時候來安寧的。
那時，他輾轉了幾個地方后，跟朋友到溫泉鎮(zhèn)開餐館。路對面有家縫紉店，年輕的李麗華就在那里上班。
80年代末，兩人結婚時，尹于興坐了三輪機動車到邑尾里這邊的李麗華家?！澳菚r都是土路，開到一個山頂后就下不來了。于是叫人趕了馬車把我接到她家。”
按照安寧習慣，如果招上門女婿，婚禮的角色就要換一下。新娘家出比較豐盛的“聘禮”，新郎只搭些“嫁妝”就可以。
“我們這兒的人厚道，覺得他一個人在外邊挺不容易，哪有什么錢呢。”李麗華回憶說，娘家自己找了“借口”，說女人畢竟在幾里地以外上班，這樣既不算“嫁姑娘”，也不算“招女婿”。
大她三歲的曲靖小伙尹于興就這樣“容易”地娶到了安寧姑娘李麗華。不只是免了聘禮，讓尹于興高興的還在后邊。
90年代初，來安寧旅游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就在江上開了游船，船上安置了廚房經(jīng)營餐飲。最多時，小小的江面上有七八條游船，可以媲美秦淮河的風情。
李麗華下了決心，花兩萬塊錢也搞了一條船。這些錢里只有一小半是夫妻倆的積蓄，其他都是借的外債。
好在從那時候開始，中國人知道了什么是“旅游”，也開始舍得花錢旅游。在安寧泡過溫泉后，許多游客就去江上乘船、吃河鮮、看風景。
尹于興家這條船雇了十幾個服務員，最多時一天營業(yè)額能達到1萬多元。
即使在那時候，人們到溫泉也并非只是泡泡那么簡單。這里出現(xiàn)了云南第一家人工造浪泳池。尹貴生說，多時一天有幾千人前來游玩。“10塊一條游泳褲，批發(fā)只三五塊，當?shù)剞r(nóng)民賣泳褲就賺了很多錢?！?br>
不過，那時來安寧花錢的仍多是老板或“公款消費”。用今天的話講，就是主要消費人群仍然比較“高端”。已經(jīng)有外地老板來投資搞溫泉旅游，但開發(fā)旅游的標準還是賓館越氣派越好、餐廳越堂皇越好。
普通安寧市民也花得起坐公交車去溫泉的車費了，但一般仍要像野營一樣帶個面包、裝壺涼開水——在吃飯上，他們最多向溫泉附近的農(nóng)民買些雞蛋和野菜。
這些市民大多是附近礦場或國企的職工。歷史上的安寧一直是個工業(yè)城市，除了擁有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早在抗戰(zhàn)時期就有鋼鐵廠和兵工企業(yè)進入。到90年代，這幾家大型鋼鐵廠、化工廠和鹽礦就是安寧的經(jīng)濟支柱。
由于一直擁有富庶的資源，安寧人很少離開家鄉(xiāng)謀生活。那時候，安寧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姑娘嫁給大國企里的職工。
2000年，靠著強大的工業(yè)經(jīng)濟，安寧在全國百強縣中排名83，在云南省內則得到了“遠學張家港，近學安寧市”的美譽。
2003年的轉折點
1996年，因為整治河道，尹于興的船停運了，他和合伙人們就在城里承包綠化工程。2003年，他們集中手里的資金回溫泉鎮(zhèn)開了一家“農(nóng)家樂”。從規(guī)?？矗@個“農(nóng)家樂”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度假村了。
從2002年起，安寧的經(jīng)濟發(fā)展開始有些艱難。這一年，它跌出了全國百強縣。
官方材料說，“面對現(xiàn)實，安寧人不得不進行反思。在對市情的反復認識中，安寧的決策者尋找到了制約發(fā)展的‘軟肋’：良好的條件為發(fā)展打下了基礎，也讓部分干部滋生出安于現(xiàn)狀、小富即安的思想?！?br>
從2003年10月開始，安寧陸續(xù)派出數(shù)百名干部到東部發(fā)達地區(qū)進行學習。今天，當?shù)馗刹炕仡檿r，往往把2003年當成安寧的轉折點。
有的干部考察了江浙地區(qū)溫泉旅游發(fā)達的地區(qū)，不由得感慨，“我們的溫泉水比他們好得多?！?br>
2003年，除了整修從安寧到溫泉的交通，公路開始向前延伸，這讓處在延長線上的邑尾里也得到了好處。這里接近安寧的另一個風景區(qū)青龍峽，過去由于交通限制，青龍峽一直沒有得到發(fā)展。只要有了路，從溫泉出來的游客往往會選擇再去那里玩玩。
尹于興夫妻先后投資300萬陸續(xù)蓋了幾棟樓房：兩棟西式的，一棟木頭的鄉(xiāng)村餐廳，現(xiàn)在半山上的第四棟也搭起了架子。
“歐羅巴莊園”里的30多個廚師和服務員大多來自溫泉鎮(zhèn)。楊寬魏和趙曉芳相隔了幾個月，先后來到這里工作。
到度假村之前，趙曉芳在安寧城里做服務員。溫泉鎮(zhèn)這一片都是山地，只能種些果樹，用不了多少勞動力，女孩子長大了都愿意去城里找個工作。轉了幾年，聽說溫泉鎮(zhèn)開了很多“農(nóng)家樂”，趙曉芳就回到了家。每天早上，她從家步行10分鐘就可以到達“歐羅巴莊園”。
不過，現(xiàn)在趙曉芳的妹妹已不能和她一樣小小年紀就出去工作。為了提高農(nóng)民素質，安寧最近幾年開始施行一個政策，要求“高中不畢業(yè)，農(nóng)民不返鄉(xiāng)”。她的妹妹必須把高中上完。
楊寬魏14歲時和老師吵了一架就再沒去上學，在飯店里幫工慢慢學會了廚師手藝。后來就到各地去做云南菜?！鞍肽暌荒甑膿Q一個地方，趁著年輕多走走、多看看。”
到了安寧，楊寬魏先是覺得天更藍、空氣更好。對此，尹于興也有同感。與曲靖不一樣的還有，這里的人走路節(jié)奏更慢，“不像我們那里，大家走路都很快，著急忙生活?！?br>
第一次泡溫泉，是去溫泉賓館幫忙做菜后。年輕好奇的楊寬魏發(fā)現(xiàn)，這里的溫泉真的可以喝。
根據(jù)科學檢測結果，被稱為“碧生泉”的安寧溫泉屬碳酸型淡溫泉，含有碳酸鈣鎂、鈉、鐵、鉀和對人體有益的微量元素，是優(yōu)質飲用礦泉。
楊寬魏覺得，趙曉芳不像外邊的女孩那么現(xiàn)實，張口就要有車有房。她不但漂亮，做飯手藝也好。雖然自己是廚師，但楊寬魏覺得趙曉芳做的炸芋頭最好吃。
越來越多的上門女婿
辦婚禮前一天，楊寬魏才趕回安寧。買了許多東西，又把老家來的親戚們安排在趙曉芳的親戚家住下，兩家一派其樂融融的情景。
可惜的是，大多數(shù)親戚都有些暈車，當天沒能去溫泉享受一下，只有他們小兩口按照習慣去洗了溫泉。
在溫泉鎮(zhèn)，過年時，每個人都要去洗溫泉。誰也說不清這是什么時候傳下來的規(guī)矩，但是大家都很樂意遵守它。另一個就是結婚的時候，新人無論多忙，都會在新婚前夜去一次溫泉。
溫泉給這個地方帶來的還有很多。比如，酒席上，大家一定要吃一道用溫泉水做的豆腐。在早些年，農(nóng)民還會把溫泉水打上來，放在地頭等它涼下來后澆地。
和李麗華家一樣，趙曉芳家也沒講什么規(guī)矩，彩禮什么的都沒提，就是晚上在“歐羅巴莊園”擺一次喜酒熱鬧熱鬧。
李麗華在最近幾個月還接了兩三家婚禮。她說，安寧的女孩子現(xiàn)在不大看得上本地的男孩子，因為他們大多沒受過什么苦，從小生活得比較安逸。反倒是那些沖著安寧的經(jīng)濟發(fā)展來找機會的外地男孩子更吸引安寧姑娘。這些小伙子也樂得在這一脈泉水旁邊安個家。
因為是自己的員工，李麗華給了一個吉祥的內部價：188元一桌。20年前他們結婚時，溫泉賓館最好的一桌酒席是80元，“歐羅巴莊園”的一桌則要300多塊。
現(xiàn)在來“歐羅巴”的客人多是尋常百姓。周末的時候，進山的道路往往被車堵得滿滿的?！皻W羅巴”最多能同時擺70多桌，院子里還要擺上麻將。游客一邊打牌一邊等位置，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大流水席。
公路邊，更多農(nóng)家樂發(fā)展了起來。安寧政府承諾，開一家旅游飯店給補貼2000元，鼓勵這些小老板用自己的手藝豐富游客的選擇。因為政府支持，許多新店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
但是，正如尹貴生說的，安寧的泉水資源也是有限的。過去幾十年開采得比較嚴重，現(xiàn)在市政府正在進行整體規(guī)劃。包括“歐羅巴莊園”在內，這一片“農(nóng)家樂”也要形成規(guī)?；?、規(guī)范化的產(chǎn)業(yè)。
2006年，安寧提出建設成為一個森林式、環(huán)保型、現(xiàn)代化的綠色工業(yè)城市。這需要更多外地人才來安寧?？梢灶A料的是，越來越多的小伙子也會因此成為安寧的女婿。
安寧地處昆明西郊，總面積1321平方公里，2002年末總人口26.5萬人。
安寧歷史悠久，被譽為“螳川寶地，連然金方”。漢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西漢在此置連然縣，設鹽官。1995年，經(jīng)國務院批準設安寧市，歸昆明市管轄。
安寧是云南省最大的冶金、鹽、磷化工基地，有“工業(yè)重鎮(zhèn)，鹽鐵名城”美稱。境內鹽礦儲量居全國內陸型鹽礦第二。
今天的安寧是個以高科技產(chǎn)業(yè)為主的綜合性工業(yè)城市，是昆明重要的工業(yè)次級城市和園林城市，是昆明通往滇西八地州，并經(jīng)畹町直接與緬甸相連的交通重鎮(zhèn)，也是以溫泉為主的休閑、療養(yǎng)、旅游度假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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