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高坡的剪花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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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fā)布時間:2017-03-02 14:20
我的女朋友簡會一手漂亮的剪紙。
有一天我去女朋友家,廳里掛著一張剪紙,被小心地用鏡框鑲嵌懸掛在正中央,亮晶晶的一雙女孩的眼睛特別美,我駐足在底下觀看了很久,簡說:這是我收藏的剪花婆婆的剪紙。從簡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我不禁問:“剪花婆婆是誰?”
簡突然認(rèn)真起來:“可惜她不在了,但她的剪紙,我覺得是無與倫比,她的力量要大過西方的馬蒂斯。”(馬蒂斯是法國畫家,二十世紀(jì)最偉大的善于運用色彩的畫家,野獸派的創(chuàng)始人及主要代表人物)
我纏著簡,讓她給我講剪花婆婆的故事。
簡轉(zhuǎn)身去煮了一壺茶,坐在榻榻米,我撐著腦袋聽簡講剪花婆婆的故事。
斷斷續(xù)續(xù)地,我有了剪花娘子的人生輪廓——建華婆婆原來叫庫淑蘭,從小心靈手巧,聰明麻利,人送外號——猴桃。九歲纏足,十一歲被送到姑姑家讀書,取名庫淑蘭,十五歲因夫家逼婚輟學(xué),跟母親專攻女紅,十七歲出嫁,共生育過十三胎,而災(zāi)荒、疾病奪走了十個……
磨難緊緊跟隨著她。
簡說,六十五歲的剪花婆婆突然從山崖上摔了下去,是掉下去的?滑下山崖的?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一切不得而知……當(dāng)人們反復(fù)討論她是死是活著的時候,昏迷近40天的庫淑蘭竟然神奇地醒了,站起來后,忽忽悠悠走出家門,竟然買了把大鐵剪子,眾人都恐懼地跑來看熱鬧,旁若無人的庫淑蘭重重地把房門關(guān)上了。
晝夜的更替,屋子里時不時地傳來豳之地古老的歌謠。
小時候的簡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屋門,屋里,一身新衣的剪花娘子坐在炕上,屋里滿是碎屑,一張用家里能剪的任何的紙和布剪成的精美的剪紙花貼在了她背后的墻上。剪花娘子告訴簡:“我只是想到崖下看看小時候的我,沒想到神靈招了去了。神靈告訴我,我原來就是‘剪花娘子’!”
簡那時認(rèn)為這婆婆被摔壞了,是的,摔壞了腦子。
之后,她把自己整個兒丟在剪紙里,她盤腿坐在炕上。手中的剪刀是平時用來裁衣剪布的,粗大沉重,足有一尺長,看上去像鉚在一起的兩把殺牛刀。然而這樣一件“重型武器”在她手中卻變得格外靈巧。一沓裁成方塊狀普普通通的大紅紙放在身邊。她不用筆在紙上打稿,也不重樣。
簡常常跑到剪花婆婆那里,看婆婆剪紙。最初的時候,是很小的一塊,就是那個香煙紙盒,彩色的。因為農(nóng)村條件差,沒有彩色紙,就是香煙紙盒,堆堆摞摞的剪出來的,一種堆花的效果,全是牛馬羊雞狗兔鳥魚花樹蔬果以及農(nóng)家生產(chǎn)生活等等身邊最尋常的事物。但哪怕一小塊,也感覺到里面有東西。
后來等簡長大了,她才理解了剪花婆婆的剪紙——她里面都有一個基本的構(gòu)架,構(gòu)成方式是天地人三參的構(gòu)成方式,天地人,上為天、下為地、中為人,三種境界、三個關(guān)系,組合在一起,天人合一的方式,具體到剪花娘子,她都是基本的骨架相同。剪花婆婆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跟自己的經(jīng)歷融合在一起、自身的精神狀態(tài)融為一體,跟這個符號融為一體,跟大自然就賦予了她個人的色彩。
簡認(rèn)真地說:剪花婆婆的剪紙,簡練達(dá)到極致,似乎像馬蒂斯那樣只留住生命的軀干,不要任何枝節(jié)。她剪刀下的生命都是原始的,本質(zhì)的,結(jié)實的,充溢著張力。
像《空空樹》、《灶爺灶婆》、《太陽神》、《剪花姑娘》、《蓮花生子》……
簡說:“剪花婆婆就好像特別恐懼了世間最神秘又最無常的力量,大概是連失去十子,她常常剪出蛇、蝎、蟾蜍、蜥蜴、蜘蛛等“五毒”,許多古老的圖騰符號,畫中的一草一木、一爪一足,造型神秘,貼滿窯洞,她一定認(rèn)為這世間一種神秘非凡的力量,溝通天地,從而把人與自然融合為一體。”
剪花婆婆剪紙的時候,拿著一張張色彩斑斕的剪貼畫,把每一幅作品背后的民謠、傳說、故事,手舞足蹈地說唱出來,神采飛揚,她的那種忘我的、如癡如醉的歡悅神情,一邊剪一邊唱:
剪花娘子把言傳,沒有廳院真難堪。
熱里來了樹梢下鉆,冷里來了烤暖暖。
進(jìn)了剪花娘子屋里邊,清清閑閑也樂觀。
好似廟院把景觀,叫來童子把花剪。
人家會的是琴棋書畫、八寶如意。
我剪花娘子鉸的是紅紙綠團(tuán)團(tuán)。
她那幅著名的剪紙——“剪花娘子”的形象表現(xiàn)的正是她的說唱內(nèi)容。
也正因為剪花婆婆的純粹,總是詩外有畫、畫中有歌、歌中有舞。她的剪紙作品曾獲中國民間藝術(shù)展大獎、金獎,在臺灣舉辦過藝術(shù)研討會,代表作品被法國、美國、德國、東南亞等國家收藏。并被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授予“杰出中國民間藝術(shù)大師”稱號。
我聽完剪花婆婆的故事,心中不禁惆悵。像她們那樣天才散布并埋沒在大地山川之間,就像契訶夫在《草原》所寫的那些無名的野草野花。它們天天創(chuàng)造著生命的奇跡和無盡的美,卻不為人知,一代一代,默默地生長、開放與消亡。
我似乎聽見剪花婆婆在唱:“七月,鳥兒在樹上婉轉(zhuǎn)的鳴叫,八月就開始紡線織布,做成又黑又黃的顏色,鮮艷的紅色更加漂亮,我就要給你做衣裳……”
文/寒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