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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覽眾山小

  過去這半年,Beck躲哪兒去了?忙著做他這輩子最出色專輯呢。Laura Barton來到好萊塢會會這個姓Hansen的魔術師。

  Capitol Records大廈在西好萊塢的空中顯得有幾分突兀,這棟13層塔樓于上世紀50年代竣工,曾接待過Nat King Cole、FrankSinatra、Beastie Boys等各年代的傳奇。一個周五的傍晚,我在房間里等Beck。等到天使城夜幕落下華燈初上,人們開啟了夜生活模式,等得我甚至無聊地清點了一下房間內(nèi)的物品:一把鉛筆、一摞記事本、Altoids和Milky Way這兩種糖放滿一個玻璃罐、礦泉水整齊地擺放成一排、洗手液還有幾支蠟燭。時間漫長,都夠我順便再思索了一遍Beck Hansen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Beck很難用傳統(tǒng)模式來歸類,他總能迅速變換和重塑自己的風格,這才是他的特質(zhì)。制作《Loser》和《Mellow Gold》時他是狀似懈怠的Lo-Fi玩客,《Midnit Vultures》里變成了油頭粉面的老油條,《Sea Change》則似一首唱盡孤寂絕望的民謠。他既鄉(xiāng)村又嘻哈,還bossa nova外加迷幻,他是讓人目眩神迷的表演者,出色的創(chuàng)作人,也是一項在線音樂分享項目的發(fā)起人。他是個制作人,父親還是個山達基教徒。作為歌手,今年43歲的他已8年沒有錄過專輯,可即便如此,在過去的20多年里,他始終都是業(yè)內(nèi)標桿。所以當今年春天他帶著樸素優(yōu)美的新專輯《Morning Phase》回歸時大家都有點吃驚,對這樣一個人很難不去好奇,他這晚會帶來怎樣的故事。

  他的登場很平淡,有人通告了一下后就溜進了屋里。蒼白而瘦小,就像窗外的新月,戴著一頂黑帽子,穿著黑色牛仔褲和深色的外套。不過他的舉手投足還是透露出一些溫暖和大氣。他的嗓音低沉沙啞,說話節(jié)奏從容緩慢;“用什么詞來描述好呢?”他時常停下來自問,細細思索合適的字眼,第一印象里的他,是位牛仔打扮的溫婉詩人。

  他告訴我說,這里離OceanWay錄音室只有八個街區(qū),《Morning Phase》里的很多歌都是在那里誕生的?!捌鋵嵤遣叫锌蛇_的距離,”他說,“我剛開車經(jīng)過?!边@張唱片讓他傾注了數(shù)年心血,起先是在孟菲斯和Jack White位于納什維爾的錄音室里錄制了一些素材,但不知為何之后就是沒辦法把它們整合起來?!皻鈭龊偷攸c都跟音樂人不合,”他談道?!澳切└杪犉饋砭褪莿e扭,情緒不對。你能聽出那種時機不對的感覺?!?/p>

  時機,在Beck的音樂生涯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盡管有好多年他就像跟外部的音樂世界脫軌了似的。Beck的父親是加拿大作曲家DavidCampbell,母親Bibbe Hansen也是一位藝術家,曾被Andy Warhol工作室授予過杰出人物獎。Beck的成長環(huán)境非常獨特,住過洛杉磯市中心臟亂差的出租屋,見識過激流派運動,老缺錢,住在他們社區(qū)里的韓國和薩爾瓦多難民不時制造點聲響,聽過祖父常去的教堂里的贊美詩,還有洛杉磯的嘻哈和拉丁音樂,跳過霹靂舞,高中輟學,聽Mississippi John Hurt、SonicYouth,還在加利福尼亞公園里和賣唱的LeadBelly一起玩翻唱。

  “我的幾個醫(yī)生都說:‘嘿!你要停下來?!疑眢w上出了點問題,有很多毛病,受了幾次相當嚴重的傷?!?/p>

  1989年時他搬去了紐約,在anti-folk濃郁氛圍的東村里安家。那段時期他的歌都很超現(xiàn)實,充斥著天馬行空、流行文化和自己的生活片段。有時他會為了增強演出效果把吹風機搬上臺。幾年后回到老家,卻堅持著這種民謠和行為藝術對撞的模式,也因此吸引到一些獨立廠牌和制作人的注意。

  1992年的某一天,他去了Carl Stephenson的家里,這個人來自于Rap-A-Lot唱片公司,兩個人合作了首叫做“Loser”的歌,這是一首節(jié)奏慵懶的舞曲,Beck本人對其所報的期望值都不是很高??傻诙杲?jīng)由Bong Records發(fā)行后,此神曲卻席卷各大電臺,還被視作最能代表MTV時代的歌,他比別人更驚訝,但就此,各大廠牌競相向他拋出橄欖枝。

  Beck并不覺得自己懶,但也不覺得自己能都代表一個時代。他還推測自己的成功將是曇花一現(xiàn),于是此后演出中不斷顛覆自己的形象,比如打開了噪音模式、篡改歌詞還把自己的金曲編成爵士版。再后來他意識到自己的音樂生涯遠非驚鴻一瞥,隨著上世紀90年代初期的聲名鵲起,他著手制作一張正式的錄音室專輯,而這張名為《Odelay》的專輯為他贏得了格萊美獎。

  《Odelay》里的聲音是由有很多的聲部、小樣、剪切段和配唱組成的,但根據(jù)Beck的說法,一開始他想把《Morning Phase》也做成那樣。隨后他又感覺到時機不正確?!耙荒R粯拥?,”他回憶道,“就感覺這次的作品像個半成品。其實也沒人逼我趕著做出來,只是我就這么做了。我覺得這些歌有一些想法,也許能成,就這樣?!?/p>

  所謂《Morning Phase》式的平鋪直敘,是專輯在開頭運用了柔和的弦樂、“Wave”里雄壯的蒼白和作為核心的“Morning”,都帶著一份開誠布公讓人心生敬畏:“今天早上,我卸下心防,你是否還愿為我指路一如從前?”“很多歌都有種‘再沉淀一會兒’的感覺,”Beck現(xiàn)在評論道,就好像蘭波的詩般,在洪水退去后復蘇,你明白嗎?就好像是‘晨曦初露’,那種長夜之后的寧靜。”

  他自稱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不過確實存在于我生命中的某個階段,哪怕在制作這張專輯前都還非?;靵y。然后經(jīng)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休整,我才慢慢將情緒理清。特別是當各種麻煩事一樁接一樁紛至沓來的時候,沒有那么多時間讓人好好思考這些問題的根源在哪里,又或者這些事意味著什么。”

  2008年的時候,Beck發(fā)表了《Modern Guilt》,這是他跟DGC/Interscope合作的最后一張專輯。這之后由于一系列的不確定感,另外背傷又讓他無法彈琴或唱歌,于是Beck沉寂了。

  “我不得不停下工作,”他說,“我的幾個醫(yī)生都說:‘嘿!你要停下來?!疑眢w上出了點問題,有很多毛病,受了幾次相當嚴重的傷?!彼忉屨f,幾年里他一邊工作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接受治療?!澳切┤兆犹y熬了。繼續(xù)堅持下去實在不太合適了,那陣子好像什么事都變得很復雜,以至于我覺得表演都被影響。對我來講,演出的時候我希望自己能全身心投入進去?!彼騻「惺艿揭魂嚵Σ粡男牡拇鞌「??!拔颐靼自摻o自己時間來休整,只是有點久。”

  聊起過去這6年間忙著架設網(wǎng)站的生活,他顯得有點忙亂,說起想開出版社的時候卻卡住了,后來又想開一間T恤公司,也落得相同處境。不過你會覺得所有這些忙亂終將把他拉回音樂里頭。

  “我有了這樣的想法,想要把自己所有的能量都貢獻到歌里面,”他說道,“有些小靈感會不期而至,我都把它們記下來。我也曾沮喪,或許是因為病痛??捎袝r候覺得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局外人,仍想待在圈里卻無能為力?!彼貧w舞臺也是循序漸進地,“差不多一年半前,我終于可以拿起吉他。對我來說這一刻是那么重要,感覺自己終于被解放了?!?/p>

  當然,他還是投入了相當時間到創(chuàng)作中去。“我會坐下來聽聽自己的作品,這是我過去沒有太多嘗試過的?!彼忉屩?,“我敢說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作品與眾不同,但我要做的還有很多。我現(xiàn)在的作品基本可以達到預期效果,它們飄浮在我腦海里時的樣子有些實驗性部分的效果非常美妙,效果很贊。可還是有很多顯得漫無目的,為此我花了很大力氣,我就是這種脾氣,想把唱片中的每一首歌都挖透?!?/p>

  聊到那些被他稱為“細節(jié)之王、細節(jié)女王”的詞曲作者,比如The Beatles或者Joni Mithcell之類,他總是滿懷敬意,也許是出于自己不愿意或者對于糾結(jié)細節(jié)的后怕?!拔易鲆魳返臅r候從來不會那么龜毛,”他溫和地提及,“因此這么多年了,我好像一直都在刷運氣。我不會把自己過度投入進去,放太多想法和注意力,有時會讓我感覺被漠視、被嘲笑什么的。我覺得‘Loser’定下來了基調(diào),我要做的就是這種不刻意的輕松。有些事情很有趣,我后來才發(fā)覺用心思考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努力去完成自己想象中的事情并沒有什么不對。我坐下來看著同行們,不論是Radiohead還是Wilco,他們都在認真思考自己要做的東西并對此規(guī)劃。我以前不是這樣的,就都只任由腦袋里各種思緒自主迸發(fā),至少大部分歌是這么來的?!薄 ?

  2002年的《Sea Change》成為他職業(yè)生涯的轉(zhuǎn)折點。這張不算成功的專輯里,收了一堆跟當時的未婚妻分手后心痛難耐的傷心怨歌,他第一次收到負面評價,銷量也遠不及前作。“但隨著時間過去,那張專輯得到越來越多的正面反饋,”他說,“會有人跟我說,‘我喜歡那張專輯’,‘這張專輯對我有很重要的意義?!@樣的評價越來越多?!薄 ?

  那些歌剛誕生時,Beck曾把它們束之高閣,他還沉溺在情傷中無暇顧及錄制、發(fā)行的事情?!笆堑模彼拖骂^,“因為我一心想要做點新的東西出來。你得做些真正有新意的東西出來才能在歌迷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回首Beck和他的“新意”,聽他談對過去和現(xiàn)況的感想,相映成趣。在介紹Ocean Way錄音室的歷史跟榮耀時,他言談話語間滿是得意。但講起傳統(tǒng)錄音設備幾年前被數(shù)碼產(chǎn)品全面替換的時候,他依然頗為失望?!坝幸慌_設備的聲音非常特別,高音清亮低音渾厚,”語氣里是掩不住的惆悵,“不過也許對當代搖滾吉他來說確實不是最合適,它沒有辦法像我們習慣的那樣集中中部音域。”

  他對跟不同音樂人合作也頗有熱忱,找到了不少人,其中包括全勝時期的室內(nèi)樂團Stax、SunSudios還有Muscle Shoals。當被問及可以挑一個音樂時代生活其中時他說:“無論是Prince還是后期的Beatles抑或早期的Lenoard Cohen,這多讓人向往啊。有時會覺得,從美學角度來說,也許所有這些新歌都比不上老歌?!?/p>

  他也聊了再創(chuàng)造的壓力,坦承如果自己的創(chuàng)作陷入某種固定模式他就有罪惡感,“因為我覺得自己應該寫出些新的東西來?!边@種煩惱并不存在于早期創(chuàng)作歌手們的職業(yè)生涯里,他解釋道:“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必想太多‘我要怎么改造這個,要怎么推翻重塑這個才能讓它聽起來不止是個改編而已’,這些卻都是現(xiàn)在的音樂人都要面臨的難題?!?/p>

  《Morning Phase》錄得很快,那支樂隊已經(jīng)合作很多年了,之前也參與錄制了《SeaChange》,就專輯內(nèi)容和聲音表現(xiàn)來講,《Morning Phase》的水準足以跟《SeaChange》相媲美,只不過Beck現(xiàn)在更重視創(chuàng)作與表演?!拔乙恢痹趯懜瑁瑢懲陙G掉再重寫,”他解釋,“我想做出一種單純質(zhì)樸的感覺?!币恍└璞簧釛壍脑蛭寤ò碎T,比如聽起來“太復雜,或者太鄉(xiāng)村,或者別的什么原因。有些歌就是因為太歡樂太活潑了?!癢ave”、“Waking Light”、“Say Goodbye”、“Blackbird Chain”這些辭藻既是歌名也巧妙的傳達出專輯的中心思想?!?/p>

  歌詞呈現(xiàn)出的質(zhì)樸感讓他頗自豪。“我覺得自己寫過這么多歌了,寫過很多繁復的詞,”他談到說。“我覺得那是來自于初始的本性。不過我依然喜歡復雜的歌詞,我就是很迷戀那些會讓人迷失其間的句子。但我覺得這張專輯的旋律很單純,那么歌詞越樸素旋律就能展現(xiàn)越大的能量?!?

  這張專輯里有一抹無法忽視的加州色彩。聊到這里時他輕輕笑了笑,強調(diào)這不是他可以追求的樣子?!捌鋵嵢绻?5年前,我應該相當排斥這些的元素?!彼f道?!疤鞖⒌募又莅?。不過它確實刻在靈魂深處了。它就在那兒,自然流露而出,那為什么還去否定呢?”雖然他確實否定了很多年。他是在加州鄉(xiāng)村搖滾的氛圍下長大的,青少年時期拼命唱反調(diào)。“我很崇拜The Clash、The Jesus&Mary Chain、TheSmiths,還有其他其他跟我成長環(huán)境很不一樣的音樂,”他說。

  他想起1989年時坐著大巴去紐約的情景,兜里揣著8美刀,在市中心跳上了一輛灰狗巴士,當時的他,對未來沒有任何規(guī)劃。“那天發(fā)生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他娓娓道來,“老實講,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就跟電影一樣。我的整個青春期都花在學習Woody Guthrie、Hank Williams還有西村范兒上了。在讀了Kerouac的書,聽了TomWaits的專輯后,我完全被這些東西迷住了,于是覺得出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當然,當時還有一只電視廣告也推了我一把,廣告上說‘30塊,美國任你行’,而我呢,發(fā)現(xiàn)自己正好能湊夠這筆錢?!?/p>

  他花了5天穿越美國,從南加州來到了東海岸?!耙宦飞隙妓惶?。不過當時我很年輕還扛得住。但等到了紐約,我覺得自己神智已經(jīng)不清楚了。我走到Tompkins廣場的時候剛好發(fā)生暴亂,整個城市一片狼藉。走到A街,看到那邊都荒廢了,也沒有車,只有幾個要飯的,就像是座死城。”

  因為身上沒錢,他只好去投靠一個在紐約念書的朋友,在她的宿舍里打了幾晚地鋪。他一邊回憶,一邊面露微笑?!捌鋵崳@還蠻有趣的。最近我看了科恩兄弟那部《醉鄉(xiāng)民謠》,雖然他們哥兒倆從不讓我失望,不過這次看了確實有些別扭,因為它又讓我想起了當年到處找地方睡覺的絕望,那種不安。那時的紐約確實不夠浪漫,到處是砸毀的商鋪、燃燒的汽車和廢棄的街道?!?

  他也想過搬去別的地方住,不過最終還是回到加州?!拔矣X得自己在這兒有點像外星人,”他自我調(diào)侃道,“我心中一直覺得自己的同類不可能生長在這樣的地方,于是總想著離開。不過出于某些因素我還是會被拉回來?!?/p>

  幾年前,他帶著演員妻子Marissa Ribisi和他們的兩個孩子搬到了城郊,離海很近的地方。我讓他跟我說說那兒的早晨,他眼神迷蒙起來,慢慢地說:“呃,每天都陽光燦爛,都能聽見濤聲。我還記得搬去那兒后的第一晚,所有的狗都在叫喚,后來我才知道那些其實是海獅?!彼f他很喜歡住在那里的感覺,那種每天都有一些不同的感覺?!拔冶粫r間改造了,開始更關注周遭的環(huán)境,甚至留心起了月亮的陰晴圓缺?!?/p>

  有時候,就像這天早上這樣,他5點起床寫寫歌?!坝袝r能寫出來,特別是我進入制作專輯狀態(tài)的話。”因為另外一張專輯,正在城市那頭的某間工作室里悄然孵化成形。他形容說那些歌是關于“人類遷徙”的。一如這個早晨差不多要被翻過去了,而我們也正踏入新的篇章。

  文/Laura Barton 攝影/Austin Hargr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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