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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zhì)子如嬌似狼

  • 來源:飛言情
  • 關(guān)鍵字:質(zhì)子,逃妻,荀淵
  • 發(fā)布時間:2018-02-06 14:27

  楔子

  荀淵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與寧朵荷再次見面,竟是在他為將士舉辦的慶功宴上。

  寧朵荷穿著舞女的紗衣,一步三搖。她蒙著半邊臉,只露出一雙波光瀲滟的眼。荀淵卻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這個女人——寧朵荷,他的逃妻!

  殿中大半人的視線都黏在寧朵荷的身上,輕薄的紗衣,被她生生穿出了高貴的氣質(zhì)。寧朵荷眸光流轉(zhuǎn),對上荀淵醞滿風暴的眼,笑得眉眼彎彎。

  荀淵扯出一抹冷笑,道:“領(lǐng)頭的舞女留下,其余的人都滾吧。”

  舞女們惶恐地退出,唯恐惹這一地之主不快。寧朵荷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眼里不見一絲驚懼,反而染上三分玩味,仿佛在說:荀淵,你就這點兒本事?

  荀淵袖子下的拳頭緊了緊,說:“既然只剩這位姑娘了,那便邊脫邊跳吧。”將士們聽得愣住,隨即呼聲高漲。

  寧朵荷紅唇一勾,仿佛并不覺得受了屈辱,她足尖一點,翩翩起舞。紅色的紗衣如火飛旋,旋轉(zhuǎn)間,紗衣落下了半邊,露出凝脂般圓潤的肩。

  荀淵如被針扎般猛然站起,幾近暴怒道:“滾!全部給我滾出去!”

  一眾看得眼直的將士頓時嚇得爭先恐后地往外逃。寧朵荷停下舞步,看著荀淵一步步走近自己。他的眼中仿佛住了一頭兇獸,可越靠近,就越能看清那其中藏得很深的思念。

  憤怒、暴戾、占有欲、迷戀一一在這個男人眼中出現(xiàn)。

  直到荀淵伸手緊緊地掐上了她的脖子,他低啞著嗓音逼近她的耳邊:“寧朵荷,你怎么敢,你怎么還敢回來?!”

  她當他是什么?想要就要,想拋棄就拋棄的一條狗嗎?

  窒息感鋪天蓋地襲來,寧朵荷這才意識到他不是那個可以任人欺負的小荀淵了,如今他是允東這塊土地的淵王。

  她猛然想起五年前,弟弟寧謙的一句玩笑話:“姐姐,看你撿了個什么玩意兒回來,你以為是忠犬,但他恐怕是條兇悍的狼狗。”

  當真是,一語成讖。

  【一】

  寧朵荷第一次見荀淵,還以為他是個嬌滴滴的姑娘。

  荀淵被一眾紈绔子弟圍在中間,身上著了女裝,美得不像話。紈绔子弟們把他當女子調(diào)戲。推推搡搡間,一個小書童沖過來“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求公子們放過質(zhì)子吧!”

  寧朵荷嗑著瓜子在二樓看熱鬧,心里暗暗贊許小書童勇氣可嘉,但這么做肯定不可行。

  果然,輕佻的聲音接二連三地響起:“哪里有質(zhì)子?

  ???哪里!”

  “哈哈哈,我們都只看到了一個絕色的姑娘。”

  “你說他這副懦弱的樣子是質(zhì)子?也不怕丟臉,哈哈哈……”

  荀淵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眼里的光明明滅滅,最后化作一抹譏諷和惡毒。誰料他不經(jīng)意地抬頭,恰好對上了二樓寧朵荷的雙眼,一瞬間,他的眸色重歸膽怯,仿佛剛剛的一幕只是寧朵荷的錯覺。

  紈绔子弟們哄笑著把荀淵往外拖,周圍看熱鬧的人很多,卻沒有一個敢為他出頭,畢竟這群公子哥兒在京城仗勢欺人慣了,惡名遠揚,誰也不樂意為了一個質(zhì)子得罪一群惡棍。

  在他們把荀淵拖出去的前一刻,寧朵荷手一揚,一把瓜子飛射出去,砸了“紈绔”們一臉。

  “誰?出來!”

  寧朵荷早已施施然下樓,一腳踹翻一個“紈绔”,道:“嗯?是我,你們想怎樣?”

  寧朵荷踹了人還不夠,隨手拿了個花瓶一砸。“哐當”一聲,她手上捏著尖銳的瓷片,說:“嫌不夠的話,本郡主挨個兒伺候。”

  那是荀淵第一次見寧朵荷,他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肆意張揚的姑娘。

  短短片刻,“紈绔”們反應(yīng)過來四處逃竄,抱頭大喊:“郡主饒命。”彼時荀淵尚且不知道寧朵荷在上京的名聲,這是個比那群紈绔還要惡劣的姑娘,整座皇城,除了皇帝和她爹娘,就沒有她不敢收拾的人。

  荀淵沉默地看著這場鬧劇就此結(jié)束,眼中的狠戾之色隨之收斂得干干凈凈。

  等所有人瑟縮著跑了,寧朵荷挑眉去看荀淵,順口道:“怎么,不給本郡主道個謝?”

  荀淵低聲道:“多……”

  “算了算了,大恩不言謝,以身相許就好。來人,把質(zhì)子請回靖王府!”寧朵荷向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對他道,“本郡主恰好缺個樂子。”

  荀淵眸底寒意粼粼,面上卻白著臉,甚至一絲反抗也沒有,便跟著寧朵荷回了靖王府。

  寧朵荷大搖大擺地擄回了一個人,卻沒有一個人敢指責她。這個小霸王,被皇族寵上了天。她爹靖王可是沖著當年幫皇帝擋刀子的交情,榮寵不衰,被奉為最尊貴的王爺。

  靖王有幾個兒子,獨獨得了這么一個女兒,所以寧朵荷打小便被視作掌上明珠,性子自然高傲跋扈。

  她將人搶回來,安排在自己院子旁的印希小筑。

  荀淵受了寧國那群紈绔的折辱,又被寧朵荷帶回了靖王府。但他始終一言不發(fā),仿佛是一個隱形人。

  寧朵荷覺得他有趣,學著那些紈绔子弟,挑起他的下巴,道:“喂,你不抗拒嗎?”

  荀淵眸色溫潤,仿佛無害到了極點,眼中甚至含了一絲驚怯,這樣看,倒是可憐得像條小狗。寧朵荷笑嘻嘻地湊近他,問:“小質(zhì)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一把你撿回來,就成了個啞巴?”

  荀淵驚惶地后退兩步,聲音抖得不像話:“荀、荀淵。”

  寧朵荷咬唇一笑,帶著三分風流,七分玩味,開口道:“荀淵,你一定不是個好人!”她笑容不變,語調(diào)突然轉(zhuǎn)冷,“今日若不是我阻止他們將你帶走,來日他們便是一堆尸體了吧?”

  荀淵指尖一顫,終于意識到她帶來的危機感。

  風吹動她的發(fā)絲,京城小霸王郡主黑眸如星,突然開懷地沖他笑了,一時竟美得不真切。

  她的聲音染上三分甜蜜:“不過沒關(guān)系,本郡主就喜歡你這樣的壞蛋!”

  許是那語調(diào)太軟,他的心跟著顫了顫。

  【二】

  荀淵本以為,像寧朵荷這樣的姑娘,所謂喜歡,不過一時興起。誰知她十分上心,先是請了皇命,邀質(zhì)子“長住”靖王府,然后變著法子討他的歡心。寧朵荷向來沒心沒肺,可是她倘若要對一個人好,會把他放在心尖兒上,很少有人不動容。

  荀淵是個例外。

  寧朵荷打聽到在荀淵的國家西燕,七月初九有個習俗,相愛的男女會互送香包。

  她花了五天時間為他縫了一個寶藍色的香包,針腳不齊,形狀也十分奇怪,丑得很特別。女紅這種高雅的東西和小霸王郡主根本不沾邊,她做好之前,在房間“嗷嗷”地慘叫了好幾天,一個香包有多少針,她手上就有多少個針眼。

  到了七月初九,她美滋滋地把香包送給荀淵,荀淵難得沒有露出任何嫌棄的表情。

  “該你給我了。”寧朵荷伸出右手,將滿是針眼的左手背在身后。

  “抱歉,我沒準備。”荀淵表情毫無波瀾,眸色溫潤。

  “那你親親我。”寧朵荷眼珠子一轉(zhuǎn),笑容里有三分狡黠,眨眨眼看他,說,“沒禮物就親親我。”

  荀淵呼吸一頓,毫不猶豫地去解腰上的玉佩,道:“這個送給郡主。”

  那是塊成色極好的玉佩,應(yīng)該是他全身上下最好的東西。寧朵荷什么好東西沒見過?但她還是歡歡喜喜地接過來,小心地別在腰間。“謝謝阿淵。”她踮起腳,在他的側(cè)臉上印下一吻,眸中似捕捉了漫天星光,道,“我還沒說完,有禮物我就親親你。”

  當真是個流氓!

  荀淵麻木著臉,摸摸臉上濕潤的地方,盤算著什么時候悄無聲息地弄死這個郡主合適。

  寧朵荷知道西燕口味清淡,為了讓荀淵吃到家鄉(xiāng)的菜色,她咋咋呼呼地把院子里的廚子全換了,陪著荀淵吃西燕菜。她的口味重,吃了好幾天,感覺嘴巴都嘗不出味道了。

  寧朵荷苦著臉繼續(xù)吃,她要陪荀淵過日子,就得好好適應(yīng),將來好好寵他。

  荀淵看她吃得艱難,努力壓平自己的嘴角,不讓自己笑出來。他來寧國做質(zhì)子已經(jīng)五年,其實早就習慣了寧國的菜色,何況……他斂去眸中陰暗的情緒,他在沒有飯吃的情況下,剩菜和餿菜都被逼著吃過。

  寧朵荷還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兒,她把自己的弟弟寧謙的心肝寶貝拿來送給荀淵了。

  那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據(jù)說這是一位鑄劍大師的最后一件心血之作,也是他一生中做過的最出色的劍。

  此前她送了荀淵無數(shù)奇珍異寶,也沒見他的表情有什么變化,看到這把劍時,他的目光卻凝住了一瞬。

  寧朵荷心中歡喜,看來這禮物她送對了!

  “我不會武功,郡主送我這個做什么?”他不再看那把寶劍。

  “哼,”她扁扁嘴,道,“你就使勁兒編,會不會武功我還看不出來嗎?反應(yīng)那么快,我連你的衣角都碰不著。”她對他動手動腳的時候,荀淵可不像“沒武功”的樣子,簡直比兔子跑得還快,“何況我送你的東西,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帶著了,誰敢欺負你,你就砍他,砍傷了算我的。”她霸氣地揮揮手,臉上的表情不可一世。

  荀淵終究是收下了這把劍。

  哪知道第二天寧謙就來找荀淵的麻煩了。

  “小爺?shù)膶殑δ阋哺遗?,你算什么東西!”他一腳踹過去,荀淵沉下目光,沒有選擇躲開,被他踢了個正著。

  寧朵荷就是在這個時候沖進房門,兩三下把寧謙按在地上一頓揍。

  “本郡主的人你也敢打,你算什么東西!”她不解氣,又往寧謙的臉上拍了兩下。

  “姐!我是你弟弟。”寧謙邊躲邊捂臉,心中悲憤,沒有寧朵荷受寵就罷了,他一個大男人還打不過自己的姐姐。

  “他還是我男人呢!閉嘴,叫姐夫!”

  寧謙抿唇,一副死也不開口的樣子。寧朵荷又對著他那張俊臉揍了兩下。

  “姐、姐夫……”

  荀淵自始至終站在那里看寧朵荷兇殘地毆打親弟弟。聽到“姐夫”兩個字時,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誰也不許欺負你。”寧朵荷看著他,語調(diào)很軟,帶著幾分撒嬌,道,“只有我可以。”

  荀淵面無表情地回看她,耳尖兒卻悄然紅了。

  【三】

  當小郡主還沒確定小質(zhì)子心意的時候,她爹爹靖王就決定帶著全家回允東的封地了。

  “我不想回去。”寧朵荷聽說以后捂臉,臉上難得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惆悵。

  但是現(xiàn)在,她也知道不回不行,她唯一能做的事兒,就是死活都要把荀淵帶上?;实郛斎徊煌?,荀淵再沒存在感也是個質(zhì)子,哪能讓她說帶走就帶走。

  寧朵荷在大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皇帝還沒同意,她自己先昏倒了。

  被抬回靖王府之后,荀淵第一次主動去看她。

  “你是真的喜歡我?嗯?”他掐著寧朵荷的下巴問,一改往日怯怯的模樣,眼中多了很多意味不明的東西。

  “嗯!”寧朵荷點頭,他多好看呀,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他。

  “記住你的話,要是騙我,膽敢玩弄我,我就……”

  “你就怎么樣?”寧朵荷聽出他的威脅,覺得他今日和以往大不一樣,感覺十分新鮮。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冷冷一笑,笑容透著殘酷,哪里還有半點兒之前可憐小狗的模樣,目光寒意森森,更像第一次見面時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模樣。

  寧朵荷一點兒都不怕,伸手去撓荀淵的下巴,道:“對對,就是這個樣子,像個壞蛋,我喜歡!”

  最后竟是荀淵不好意思,落荒而逃。

  他心里恨恨地想:寧朵荷就沒個女人的樣子!

  寧朵荷身體一好又要去跪,把她爹心疼得死去活來的。

  最后靖王咬牙問她:“你真的喜歡那個小子?”

  寧朵荷點頭。

  “那好,爹幫你想辦法求皇上賜婚,你未來的夫君總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去允東了。”他仔細觀察寧朵荷的表情,道,“但是你不要后悔,不要把他當成了紀無恙的替代品!”

  寧朵荷笑嗔道:“爹爹胡說什么!荀淵可比紀無恙那個渾蛋好看多了。”

  靖王嘆口氣,去幫她求圣旨了,但愿朵荷能真正忘了那個人。

  他的身后,寧朵荷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最后化作一抹嘲諷。她慢慢合上雙眼,荀淵才不是紀無恙呢,他們可一點兒都不像。

  何況,紀無恙早就不要她了。

  賜婚的圣旨終究是請下來了,西燕皇子荀淵跟著靖王一家回允東。

  離開皇城那天,荀淵坐在馬上回望,嘴角的弧度比天色更涼。他的目光落在寧朵荷的馬車上,才染上淡淡的暖意。

  荀淵垂眸,沒了皇城的桎梏,他謀劃大事就方便多了??傆幸惶?,他能風風光光地回到西燕。

  到達允東的那天,天氣晴好,王府外等他們歸來的男子笑容燦爛,他坐在椅子上,雙腿上蓋了很厚的毯子。

  寧朵荷一下馬車,他的笑意更暖,沖她伸出手,說:“阿朵,一年不見,你終于回來了。”

  【四】

  寧朵荷蹦蹦跳跳的步子頓住,挑眉看他:“你是哪位?”

  男子垂下頭,臉色變得蒼白,輕輕地抿了抿唇。靖王爺輕咳道:“朵荷,不許亂說話。無恙辛苦了,本王不在允東的這一年,多虧你將允東治理得這么好。”

  紀無恙笑容清淺,道:“王爺客氣了。”

  荀淵握住韁繩的手緊了又緊,仿佛要將那根繩子嵌進肉里。他心生七竅,哪里看不出寧朵荷和這個不良于行的男人關(guān)系匪淺?

  荀淵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想掐死寧朵荷那個小渾蛋,可是心里又說不出地難過,難過到一顆心酸酸漲漲,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荀淵的目光落在紀無恙的身上,暗沉得不像話,但他終究什么都沒說。

  初秋的時候,荀淵與部下密謀,被寧朵荷撞見了。荀淵覺察了她的行蹤,依舊淡定地把事情吩咐完。部下走后,他轉(zhuǎn)出假山,望著坐在墻頭的寧朵荷。

  “你聽見了?”

  “一字不落,全聽見了。”她乖巧地點頭,沒有一絲懼怕。

  “不怕我殺你滅口?”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寧朵荷說完躍下墻頭。荀淵的心仿佛一瞬間跳到了嗓子眼兒,全身緊繃,沖過去將她接在了懷里。

  寧朵荷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笑得像只小狐貍,道:“荀淵,你舍不得我。”

  她樂不可支,荀淵惱羞成怒。

  寧朵荷笑夠了,慢慢嚴肅下來,說:“荀淵,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有兩個底線你不能觸碰。第一,不許傷害允東的子民;第二,放棄你殺掉紀無恙的計劃。”

  他抱住她的手一抖,眸子黑如暗夜。

  寧朵荷很聰明,相當聰明,她不是那種被養(yǎng)在深閨、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她在允東長大,每次靖王回京述職,都會把她帶上。小郡主次次都把皇城弄得雞飛狗跳,坐實了“小霸王”的稱號。

  她來回于皇城和自家封地,把天下大勢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昏庸,寧國皇室勢微,手握重兵的大將軍躍躍欲試要造反,她爹爹靖王守衛(wèi)邊境,挨著的國家正好是西燕。西燕給寧國進貢二十年,甚至送皇子來寧國為質(zhì),一直處在被欺壓的狀態(tài)下,早就有不臣之心。

  一旦將軍謀反,西燕又豈會不抓住這個時機作亂?而戰(zhàn)爭爆發(fā),首先遭殃的便是他們允東。

  因此寧朵荷特意帶了西燕的小質(zhì)子回來,盼著山高水長,她對人家好一分,有朝一日他能念著自己的好,放過允東的百姓。

  寧朵荷靠在他的懷里,大眼睛微微瞇起,可是她好像招惹了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呢。

  溫潤膽怯的外表下,掩蓋著心狠手辣、暴戾無常。

  要是她這時候不嚴肅地擺出自己的底線,過幾日就該給紀無恙收尸了。紀無恙沒有錯,一直以來,他都本本分分地做好了身為父親下屬該做的事兒,把允東打理得井井有條。

  要說他唯一的不好,只是拒絕了她罷了。

  刁蠻的小郡主曾經(jīng)很喜歡紀無恙,喜歡到?jīng)]臉沒皮地去同他表白,卻只換來了一句:此生無緣。

  【五】

  荀淵答應(yīng)寧朵荷不會再動殺紀無恙的心思,作為交換,他們的婚期提前。

  寧朵荷覺得有幾分好笑,什么時候開始,她和荀淵的情感對調(diào),變成荀淵患得患失了呢?

  但是他們終究沒有順利成親。立冬那天,大將軍宗修率兵造反,包圍了皇城。寧氏皇族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被屠戮。

  靖王爺忠肝義膽,不遠千里要去救駕。

  寧朵荷看著鬢間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的父親,慢慢地濕了眼眶。她多想讓父親留下來,允東需要他,父親不是看不見西燕蠢蠢欲動,但他仍然毅然決然地要去皇城。

  寧朵荷嘴唇顫抖了許久,終究什么都沒說。

  “朵荷,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也是我最聰明出色的孩子。”靖王慈愛地看著她,說,“你的哥哥們會守住允東,倘若我有不測,你要好好保護好自己和弟弟。”

  寧朵荷記得那日很冷,她目送著父親的背影,一直站到全身冰涼。

  一個溫熱的懷抱包圍了她。荀淵一吻落在她的額頭上,道:“朵荷,別害怕,你還有我。”

  “你不會傷害允東的百姓對不對?”她抬頭看他,眼里多了一抹脆弱。

  “不會。”你在這里啊,我怎么舍得。

  寧朵荷所料不錯,父親走后的第七日,西燕開始瘋狂地進攻允東。西燕策劃多年,來勢洶洶,她的哥哥們幾乎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荀淵眺望西燕的方向許久,終于決定與朵荷告別。

  他坐在馬上,眉宇間沉著堅毅,沒了半點兒當初她撿回他的模樣。寧朵荷歪著頭看他,一時竟覺得他有些陌生。

  “朵荷,你等我。”

  她笑道:“好。”但她心里在問:等你什么呢?等你恢復西燕皇子的身份,為了和兄弟們爭功勛,親自帶兵來攻打允東嗎?

  荀淵最后看到的寧朵荷的模樣,是她溫溫柔柔地笑著,像夏日里亭亭的荷。荀淵摸了摸心口,突然萬般不舍。可是他必須回去,這是他作為質(zhì)子回西燕最好的時機。

  他一定會回來迎娶他的小郡主!

  寧朵荷送走了荀淵。紀無恙問她:“放虎歸山,你相信他嗎?”

  她徑自回府,不回答他這個問題。信與不信,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人心最經(jīng)不起考驗,且過幾個月,便什么都清楚了。

  戰(zhàn)事越來越緊張,苦苦支撐了十日以后,允東等來的,是更殘酷的消息——靖王為了保護太子,中箭身亡。他護住了最后一個皇室血脈,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回報了寧國皇室對他的多年榮寵。

  變故往往猝不及防,人也因此被逼著長大。

  那天夜里,寧朵荷踉蹌著推開母親的房門,就見母親安詳?shù)亻]上眼,永遠沉睡在了允東。她一生溫柔賢良,得知靖王的死訊以后便服了藥,永遠地追隨他而去了。

  寧朵荷再也不是那個父母疼愛、家庭美滿的小郡主。她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這一切。

  她抱著母親的冰涼的身體哭了許久,最后擦干眼淚,拿起自己的長纓槍出了門。

  紀無恙攔著她問:“阿朵,你想去哪里?”

  她的眸色如冰雪,透著一股子寂冷,說:“去殺敵!”

  【六】

  紀無恙攔不住她,真正攔住她的,是哥哥們的死訊。

  寧朵荷握著長槍,沉默許久,才啞著嗓子問:“你說,西燕主帥是誰?”

  “是荀淵——二皇子殿下,屬下聽見他們這樣叫他。”

  寧朵荷笑出了淚,她送他世上獨一無二的寶劍,不是為了讓他屠戮她的親人!她將他拖出虎狼之地,只是為了有朝一日,他能成為拯救允東的英雄!

  可是他都做了些什么?!是她錯了,將荀淵帶入允東,他對允東了解甚多以后,帶著他的士兵一路殺來,勢如破竹。

  寧朵荷記不清那天自己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帶著弟弟和紀無恙離開允東的。

  她答應(yīng)過爹爹的,要是城守不住,她一定會保住自己和弟弟。他們是靖王府最后的兩個孩子,寧謙才十四歲。少年眼睛通紅,卻不忘安慰她:“姐姐,不要哭。”

  寧朵荷說:“我沒哭。”

  她確實沒哭,可是眉眼間的憂傷,讓她看起來再也不像跋扈的小郡主。

  那天淅淅瀝瀝下著雨,她將自己裹在蓑衣下面,走出允東時,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自此世上再沒有朵荷郡主了。

  也再沒有,喜歡著荀淵的小郡主了。

  喜歡一個人那么簡單,放棄一個人也沒有那么難。等仇恨爬上眉眼,誰也不會再是當初的模樣。

  寧朵荷離開允東半個月后,聽說荀淵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允東,短短一個月而已,他就攻占了允東。他哪里是什么小狗,簡直是爪牙鋒利的狼。

  她將自己的臉隱在風衣之下,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著荀淵的消息。

  她知道荀淵成了允東的淵王,西燕皇帝大喜,對這個兒子甚是寵愛。她聽說淵王的第一道命令是不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允東的郡主和世子。

  紀無恙是個出色的謀士,他找了兩具與寧朵荷和寧謙身形相似的死尸,讓它們順流而下。寧朵荷將腰間那塊荀淵送她的玉佩放在了女尸身上。

  她站在岸邊,突然有些期待荀淵看見那玉佩的模樣。

  但她在千里之外,看不到那個男人已經(jīng)發(fā)了瘋、著了魔。他聞訊趕來,將那具腐爛的女尸抱在懷里,解下玉佩,眼睛紅了。

  “她不是朵荷,我愛的人,就算化作灰燼,我也認得她的模樣。”他顫抖著手,不知道是要說服別人還是要說服自己。

  荀淵寧可相信,寧朵荷只是心太狠,不要他了而已。她那樣的女人,怎么會無聲無息地死去?

  她說過等他回來的,可是當他不眠不休地回到允東,見到的只有空蕩蕩的王爺府。他尋遍天下,卻只得到一具看不出面目的女尸。

  他夜夜夢見她,有時候是她教訓紈绔子弟張揚的模樣,她聲音甜蜜地對他說:“本郡主就喜歡你這樣的壞蛋!”

  有時候是她苦著臉陪他吃西燕的飯菜。他在夢里,看著看著就落了淚。

  還有那年她在他懷里,眉眼艷麗似三月嬌花,道:“荀淵,你舍不得我。”是啊,他舍不得,他來寧國做了五年質(zhì)子,受盡了欺辱,恨透了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心尖兒上的人。他怎么舍得,怎么能接受失去她?。?/p>

  如今他冷冷地看著那具女尸,心中絕望地想,寧朵荷才是世上最壞的女人,她讓他愛上她,又毫不猶豫地拋棄他,她不怕他難過,不怕他絕望,一心想要離開他。

  倘若余生寧朵荷不再回來,他一定會溺死在這段無望的過往里。

  【七】

  荀淵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jīng)等了寧朵荷很久,像是過完了一輩子,可是花開花落,他才等了四年。

  他死守在允東,不愿意攻打更多寧國的城池,卻也不愿意回西燕,為爭奪皇位斗得你死我活。

  江山更替卻由不得他,寧國起起落落幾年,登上皇位的是唯一活下來的皇女寧詩苒。寧家的女人聰慧,擅謀略,寧詩苒登基以后便一心想收回允東。

  荀淵笑容冰冷,允東這地方還容不得他們?nèi)局浮?/p>

  荀淵率兵主動攻打皇城派來的軍隊。他極擅排兵布陣,如是幾番,寧詩苒的軍隊無功而返。

  荀淵守住了這個地方,身邊卻沒有他想守護的人。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在慶功宴上再次見到寧朵荷。她混跡在一群舞女里,他一眼便認出了她,思念像無孔不入的煙霧,滲入他的骨血,燙傷他的每一寸肌膚。

  “寧朵荷,你怎么敢,你怎么還敢回來!”他貼近她,掐住她的脖子。她怎么可以這樣對他?用一具女尸來糊弄自己,決定不要他,便整整四年都不與他聯(lián)系。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活活掐死這個小渾蛋,讓她再也走不了,他便可以將她的白骨葬在自己身邊,不用再悲哀地等待一年又一年。

  可是看到寧朵荷呼吸急促,瞳孔放大,他又如被燙到一般松手。

  “朵荷,你怎么樣?對不起,你別嚇我。”荀淵將她抱在懷中,雙眼通紅,比她更像一個瀕死的人。

  寧朵荷艱難抬頭去看他,四年不見,他再也不是動不動就害羞的質(zhì)子荀淵,他領(lǐng)著自己的軍隊,足以將允東變成永遠無法攻克的一塊領(lǐng)土。

  她緩過呼吸,啞聲開口道:“荀淵,把九蓮暖玉給我,無恙需要它治病。”

  時隔四年,她終于愿意回來,卻是為另一個男人取一塊玉。他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嫉妒到發(fā)瘋,她走了那么多年,竟是和那個殘廢在一起?

  可是荀淵最終只是冷下語調(diào),說:“給你可以,你留下。我派人送過去。”

  紀無恙的雙腿受了極重的傷,寒意侵襲,再也不能走路。她也是后來才知道,當年荀淵送她的玉,竟是價值連城的九蓮暖玉,可以讓紀無恙重新站起來。

  不得已,她再次回到了允東。

  畢竟紀無恙的雙腿因她而廢。寧朵荷十五歲那年,跟著父親靖王一起去狩獵,她年少輕狂,仗著武藝不錯,獨自一人深入密林,卻遇到一頭外出捕食的餓虎。

  絕望之際,是紀無恙救了她,他卻隨著老虎一同跌進了山谷的寒潭之中。找到他的時候,他的一雙腿被老虎咬傷,又被寒氣侵襲,再也站不起來了。

  她欠他太多了,多到她寧可回到允東,面對這個傷害了她親人的男人。

  寧朵荷提到九蓮暖玉,荀淵才想起,原來自己那么早就開始喜歡她了?;蛟S從一開始,他在被人的欺凌時,不小心對上那雙靈動的眼睛,就已經(jīng)怦然心動。

  她送了他一個奇丑的香包,他默不作聲地送出了那塊玉。

  只要是寧朵荷,他給什么都值得的,只要她愿意回來,他不怕她奪走任何東西,他只怕寧朵荷無所求。

  她的兩次婚期,都因為紀無恙而改變。

  寧朵荷終究是嫁給了荀淵。成親那天,荀淵開心得像得到了珍寶的孩子。

  寧朵荷沒了家,他便為她準備嫁妝,又親自背她下轎。

  寧朵荷趴在他寬厚的背上,聽著他的心跳有力地震顫著。

  “朵荷,你回來了,我終于等到你了。我會好好對你,疼你、寵你一輩子。”

  寧朵荷默不作聲地聽著,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八】

  燭光照亮荀淵的眉眼,寧朵荷更真切地看清了那里面的迷戀,濃郁得讓人喘不過氣。她想,哪怕現(xiàn)在叫他去死,他應(yīng)當也會愿意。所以,她為他準備了這一杯酒。

  喝下這杯交杯酒后,允東便可以易主了。

  原來能死死壓制皇城軍隊的男人,竟敵不過她親手遞過去的一杯酒。

  寧朵荷將杯子給荀淵。荀淵沉默了片刻,才笑著接過來飲下去。

  “我知道酒里有什么,你不是為了紀無恙回來,是為了允東吧。”他輕撫著她的發(fā),語氣包容地說,“你恨我對不對,你別恨我,我那么愛你啊。”

  寧朵荷想譏諷地笑笑,最后卻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如此艱難。

  “那年我回到西燕,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皇兄率兵殺死了你的兄長。我只能選擇懇求父皇,由我來攻打允東,更換主帥。我知道允東的地勢,所以能不損傷太多兵力,最快拿下允東。

  “我答應(yīng)過你,不傷害允東,我做到了,但我只能這樣保護它,攻下城池,不傷害子民,等著你回來。”他輕聲說著,嘴角慢慢留下鮮血,表情卻像是在求表揚。

  那年他請求上陣,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允東,還下令不許傷害允東的任何一個百姓。

  等他滿心歡喜地趕到王府,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離開了。他曾經(jīng)歷了寄人籬下的欺辱,也曾困在食不果腹的境地。他曾經(jīng)恨透了寧國的子民,于是發(fā)誓等自己重回西燕,一定要千倍萬倍地報復回去。

  但攻下這座城池后,他甚至不敢傷害任何一個子民。他孤獨地舔舐傷口,想等著她回家。

  “朵、朵荷,我多想聽聽……你叫我夫君啊。”

  寧朵荷紅著眼眶,看著他溫和的模樣,終于嗚咽出聲。

  “別哭,我、我最喜歡你笑了,你笑起來的樣子,像三月暖陽,輕輕一笑,好像所有的花兒都會開了。”

  初見的時候,她肆意張揚,像從天而降的光。他的姑娘該永遠笑著,只可惜一生那么長,他再也不能陪她走下去。

  紀無恙的腿好了以后,一定會對她好吧?她沒了他,依舊可以很幸福。

  寧朵荷抱著他,感受著他的身體漸漸變得冰涼。她哭出聲,五年時光,有個人一直愛著她,愛她如生命,等在這里,想給她一個家。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他掐著她的下巴問她:“你是真的喜歡我?嗯?”

  “嗯!”她記得自己這樣回答。

  尾聲

  寧朵荷離開荀淵的四年里,都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他的消息。

  所有的消息最后都變成,一地之王瘋了一樣執(zhí)著地在找一個姑娘。

  紀無恙見她四年如一日地去打聽荀淵的事兒,看著自己不能站起來的雙腿,露出了苦笑。他喜歡寧朵荷啊,那是他伴著長大的姑娘,他怎么會不喜歡。

  可是她一開始因為愧疚想和他在一起,后來又真正愛上了荀淵。

  從前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拒絕了她,她就氣沖沖地去了皇城,帶回來一個眼底狠戾的質(zhì)子。荀淵縱有千般不好,可是阿朵喜歡他。紀無恙看得分明,自己要徹底失去阿朵了。

  后來他以為四年的時光能讓她淡忘,她卻依舊愛著荀淵。

  那天紀無恙想了許久,終于決定放手,給三個人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

  他寫信給女皇寧詩苒,說他有一計能收回允東——讓允東的小郡主去和殺神淵王聯(lián)姻,允東自然回歸寧國。寧詩苒半信半疑,最終允了。

  寧朵荷離開那天,向紀無恙討了一瓶假死藥。

  “我信他,可我要問問當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兒,要是讓我不滿意,哼,就真的捅死他好了。”嬌羞的姑娘似乎又變成了跋扈的郡主。

  紀無恙笑起來,山高水長,再會啊,我的姑娘。

  文/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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