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草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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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字:人間,草木,嘗試 smarty:/if?>
- 發(fā)布時間:2023-12-09 16:04
文羅 米
如果你學過或者嘗試畫過國畫,你可以回想一下,一開始你畫的是什么呢?
我猜,你很可能畫的是花卉。因為它們在生活中極為常見,并且比起更依賴畫面經營和筆墨技巧的山水畫,花卉相對來說入門要容易一點兒,即便筆力稚嫩,多半也能做到“有模有樣”,所以花卉也就成了國畫愛好者的入門首選。
不過,這絕不意味著畫花卉簡單輕松,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對畫家功力的要求甚至更高,比如有的作品畫面上的內容相對簡明,所以一點兒瑕疵都會顯得格外刺眼。
畫中初現(xiàn)
花卉很早就出現(xiàn)在畫面上了,早在五六千年前的原始陶器上就有生動的花卉圖案,但在很長的時間內,它都被作為裝飾紋樣,甚至是邊邊角角的填充圖案。直到唐朝,花卉才獨立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畫科——花鳥畫。
到了唐末五代時期,花鳥畫迎來了一次真正的發(fā)展高潮,一位名叫黃筌的畫家摸索出一種富貴、華麗、精細、嚴謹?shù)漠嫹?。這種畫法符合宮廷審美,展現(xiàn)了皇家氣派,很快就成為宮廷花鳥畫的“模板”。
到了宋朝,這種畫法發(fā)展到巔峰,其中“超級文藝發(fā)燒友”宋徽宗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宋徽宗本人就是一位頂級畫家,尤其擅長畫花鳥,他流傳下來的花鳥畫有《芙蓉錦雞圖》《蠟梅山禽圖》《桃鳩圖》……光是聽這些名字,我們的眼前已經是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了。
當時,他身邊還聚集著一大批丹青高手,在他的嚴格要求和耐心指點之下,畫家們更是把對準確性的追求推向極致。
根據畫史記載,當時龍德宮建成后,宋徽宗命令畫院里的畫師們在墻壁和屏風上作畫。畫師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卻都沒能得到他的肯定,唯有一幅月季花讓他贊賞不已,并重賞了畫師。眾人不解其中的關竅,宋徽宗告訴大家,月季看似普通,卻極難刻畫——在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jié)和一天當中早中晚的不同時刻,月季的花蕊、花葉形態(tài)完全不同,這幅畫中的月季與春天正午時的形態(tài)分毫不差,足以說明畫師觀察得十分仔細。
可想而知,在皇帝如此倡導之下,宮廷花鳥畫會朝著什么方向發(fā)展。雖然北宋走向了滅亡,宋徽宗本人當了金國的俘虜后駕崩于北方,但他指明的藝術道路卻被沿襲到了南宋,進一步發(fā)揚光大。
看!這幅南宋畫家吳炳的《出水芙蓉圖》完美地捕捉了一朵荷花最標準的姿態(tài),可惜它沒有被宋徽宗看到,要不然還不知會得到什么樣的贊賞呢!
這幅畫尺寸不大,縱23.8厘米,橫25厘米,是一幅團扇上的作品,畫中的荷花和現(xiàn)實中的差不多大。畫面非常簡潔,只在正當中畫了一朵盛放的荷花,花瓣俯仰多姿,高低錯落,展現(xiàn)出各種狀態(tài):外層的花瓣已幾近凋零,微微向外仰倒;內層的花瓣卻神采奕奕,最里面的花瓣綻開的時間還不長,所以輕微內扣,仿佛抱住花芯不肯放手。
花瓣以淡粉色打底,瓣尖上的紅色被染得稍重一些,和荷花的真實形態(tài)完全一致?;ò甑膬韧鈨擅媸┥膊煌?,內面色澤淺而近白,外面色澤略深而發(fā)粉。畫家還用細得幾乎難以分辨的線似有若無地畫出了荷瓣的脈絡,這更是神來之筆。
畫面上最明亮的色澤是那一圈嬌嫩的花蕊,花蕊是用比芝麻粒還要小的白粉點成,它們輕輕地落在黃色的花柱上,顯得極其柔弱,一點兒輕風便會讓它們晃動不止。你看,它們也仿佛在畫面上微微顫動,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們離得太近,呼出的氣傳到了畫中。眼下花開得正盛,中間的蓮蓬還沒有到成熟的時候,還是嬌黃的,蓮子細細的頂端裹著一層粉。如果你生活在水鄉(xiāng),你甚至會覺得畫上的荷花比現(xiàn)實中的還要真實。
除此之外,連作為陪襯的荷葉都畫得一絲不茍。畫家特意讓荷葉卷著,以顯現(xiàn)出它正背面的不同。荷葉正面是稍深一點兒的綠色,其中還透出一層黃,這是靠近葉脈的地方,葉脈分明地四散開去,越靠近葉邊脈絡越細越多;荷葉背面的綠色發(fā)灰,兩相對比,陰陽向背一目了然。荷花的莖稈兒勁挺粗壯,上面還用極細的墨點點出了莖上的小刺,富有分明的觸感。
對一朵荷花的了解,大概沒人比這位畫家懂得更多了。
文人之氣
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是什么能讓畫家對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花花草草進行這樣細致入微的寫真呢?
或許這源自宋人對萬物窮盡其理的追求,以及從格物致知中磨煉出來的耐心,當然,更有他們對生活本身的擁抱和激賞。
不過,古人對植物絕不只有這一種態(tài)度,所以也絕不止于這一種畫法。擅長畫花草的除了宮廷畫家,還有文人畫家。
文人對植物或許有一種天然的甚至是出自本能的親近感。從《詩經》開始,文人就在詩歌中歌詠草木,以香草自比,借草木明志,他們還將草木不懼寒冷、形態(tài)挺拔、氣味芬芳等特性,類比為人的德行、品格和節(jié)操,比如將梅、蘭、竹、菊譽為“四君子”,將松、竹、梅譽為“歲寒三友”。所以,文人畫家并不認為惟妙惟肖地描繪花草的形貌就是頂級的“玩法”,他們認為更高級的方式是借花草的形態(tài)傳達一種精神,表達一種情緒,彰顯一種氣度,所以他們果斷舍棄了宮廷畫家的方式——不求“寫形”,但求“寫神”。
寫神與寫形有方方面面的區(qū)別。
在題材的選擇上,文人更多地青睞與他們“氣味相投”的“君子”植物;在色彩上,他們特意避免濃艷富麗。為了突出清雅的氣質,他們甚至只用墨色,于是墨竹、墨梅便在此時受到了諸多青睞。
尤其是墨竹,其受歡迎程度遠超其他植物。竹子更加常見,并被文人視為書房標配。后來,畫墨竹的高手不斷涌現(xiàn),他們甚至將墨竹發(fā)展為一個獨立門類,并深深影響了我們的審美?,F(xiàn)在只要提到畫竹子,我們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多半正是墨竹的形象。
蘇軾的表親文同算得上第一位以墨竹聞名于世并有真跡流傳的畫家,他的墨竹千變萬化,意趣橫生。我們常用的成語“胸有成竹”就出自他的畫竹理論,蘇軾也對這位表親畫的墨竹推崇備至。當然不是因為他畫得像,而是因為他的畫法融入了書法的用筆,顯得更有氣韻和風骨。
這恰是文人花鳥畫的普遍追求。
